彝族史诗“支嘎阿鲁”中次要人物的箭垛效应研究

时间:2018-06-11 编辑整理:王伟杰 来源:早发表网

摘要:胡适先生在研究“箭垛式人物”时,指出传说在流传过程中发生变迁,从而使“李宸妃”“三侠”“五鼠”等次要人物喧宾夺主,成为“李宸妃的传说”与“五鼠闹东京的神话”中的主要人物,并在传说中发生了人物形象的堆积效应。彝族史诗“支嘎阿鲁”中,也出现了三种次要人物的不同的堆积效应,并分别在不同层面反衬着阿鲁的核心人物形象,这与阿鲁自身的多元人物形象、多重身份和功绩以及史诗的不同版本关系密切,由此产生了反衬核心人物的积极效果。然而由于历史的局限性,史诗中的次要人物的堆积效应未能继续发展下去,未能产生类似于《狸猫换太子》、《三侠五义》等等各类题材的文学作品。

关键词:彝族;支嘎阿鲁;次要人物;箭垛效应

一、“喧宾夺主”的次要人物的由来

胡适先生在《〈三侠五义〉·序》中指出了“箭垛式人物”的定义,并认为我国历史上的黄帝、周公、包龙图等等都是这些有福之人,成为较多无名的传说故事的归宿。如《宋史》中对包拯记载:拯立朝刚毅,贵戚宦官为之敛手,闻者皆惮之。人以包拯笑比黄河清,童稚妇女,亦知其名,呼曰“包待制”,后来包待制就成为包公传说的根源,其“廉政爱民、断案如神”的核心特质成为核心箭垛。民间传说,愈传愈神奇,不但把许多奇案都送给他,而且造出“日断阳事,夜断阴事”的神话,后世佛道混合的宗教遂请他做了第五殿的阎王。胡适同时认为“大概包公断狱的种种故事,起于北宋,传于南宋;初盛于元人的杂剧,再盛于明清人的小说”,“由于后来民间传说,遂把他提出来代表民众理想中的清官,他却也有这种代表资格”,把许多折狱的奇案都射在他身上,包龙图遂成了中国的歇洛克、福尔摩斯了。

然而在历史演进过程中,包待制的传说并不随着包公成功神化为箭垛式人物而终止。胡适提出了另外一种演进方法,即传说在流传过程中发生了变迁。胡适指出,明代《包公案》中《玉面猫》一条,“记五鼠闹东京的神话,五鼠先化两个施俊,又化两个王丞相,又化两个宋仁宗,又化两个太后,又化两个包公;后来包公奏明玉帝,向西方雷音寺借得玉面猫,方才收服了五鼠”,五鼠后来竟然成为了五个义士,玉猫后来成为御猫展昭,这又可见传说的变迁与神话的人化了。同时在整个的文学题材中,“杂记体的《包公案》后来又演为章回体的《龙图公案》”,并又从中演化出来《三侠五义》。对比《龙图公案》与《三侠五义》后发现,前者仍是用包公为主体,而《三侠五义》却用几位侠士作主体,包公的故事不过做个线索,成为了一种陪衬。如此喧宾夺主的变迁在包公的传说中不止

“五鼠闹东京的神话”一例,“李宸妃的传说”(夹杂“狸猫换太子”传说)也是次要人物转成主要人物的重要个案。刘锡诚先生在《20世纪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史》第二章第九节“滚雪球与箭垛式”中论述胡适先生的箭垛式观点时提到,“宋仁宗生母李宸妃的故事,在当时是一个大案,后世演变成一大传说,又渐而由传说演变为杂剧和小说,到清代,又把‘狸猫换太子’的故事情节也粘连进来,成为连台几十本的大戏”。

不管是“五鼠闹东京的神话”还是“狸猫换太子的传说”,都是包公传说的“粘连”和“堆积”效应的结果,进而在故事流传过程中发生了变迁,并成为各自语境的主角,从而将包待制降格为一种配角,“李宸妃”“三侠”“五鼠”等“喧宾夺主”,成为了各自传说故事中的核心人物。

二、彝族史诗“吱嘎阿鲁”中的“次要人物”

支嘎阿鲁(以下统称为“阿鲁”)是彝族史诗“吱嘎阿鲁”中的箭垛式人物,围绕着其核心形象和事迹,产生了多种类型的箭垛式堆积效应,塑造了多个类型的次要人物,从而也产生了类似于“李宸妃”“三侠”“五鼠”等等多个反客为主的“配角”。从次要人物与阿鲁的关系与堆积的具体章节来看,呈现出三种截然不同的情形:阿鲁母亲是“不同身份、相同形象”的堆积;阿鲁妻妾是“不同身份,不同形象”的堆积;妖魔鬼怪是“相同身份,相同形象”的堆积。

阿鲁的母亲是“不同身份、相同形象”的堆积,以五个版本的史诗内容来看,作为阿鲁血缘关系最为密切的母亲,其形象基本都可以用“温柔善良,多灾多难”来概括。然而阿鲁母亲的名字却有多个,其身份也有“神”“人”之别,大多命运坎坷也有着不同的结局,但其核心形象基本相同。《阿鲁举热》中阿鲁的母亲是“从小失去爹妈的独姑娘卜莫乃日妮”,因被滴到老鹰的三滴水而受孕生下阿鲁;她将阿鲁交给老鹰抚养,但最终直至阿鲁坠海死亡都没有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直格阿鲁》中阿鲁的母亲是“地上最美的姑娘特扎喽”,她与天神恒咤铸私定终身并生下阿鲁,然而由于触犯天条,恒咤铸被天兵天将押回天宫并关入天牢,最终特扎喽寻夫未果,在将阿鲁交给马桑抚养之后纵身跳入侯戛海而死。《支嘎阿鲁王》中阿鲁的母亲则是地上神女啻阿媚,从她与天郎恒扎祝相恋并“生了个巴若”,结果耗尽气力而亡,并“化作茂盛的马桑”。《支嘎阿鲁传》中阿鲁的母亲是天君策举祖的胞妹策戴姆,其丈夫直支嘎在结婚三天后就死去,遂成为寡妇并单独抚养阿鲁,后被纪家关进纪底牢并身染重病;阿鲁经过千辛万苦射掉六个太阳、六个月亮后救出母亲,并前往米褚山采得恒革治好了母亲。《支格阿龙》中阿鲁的母亲是蒲家三女儿蒲莫妮依,雄鹰滴三滴血在其身上受孕而生阿鲁,但其母亲的命运在所有版本的史诗中最为坎坷:蒲莫妮依先是被食人魔王塔博阿莫捉拿,被阿鲁救出后其灵魂又被恶鬼欧惹乌基抓去,以嫁给天上魔头濮兹濮莫,在阿鲁历尽艰辛救出母亲魂魄并使母亲痊愈后,却又在阿鲁外出期间被吃人魔王首阿乎害死。

阿鲁妻妾则是“不同身份、不同形象”的堆积。阿鲁的妻妾同样有着典型的堆积效应,只是作为阿鲁的爱人们,核心形象千差万别。《阿鲁举热》中阿鲁原本没有老婆,在日姆被阿鲁杀死之后,日姆的太太和小老婆以及其他财产都被阿鲁继承,成为了自己的太太和小老婆。日姆的太太安于现状,接受了改换门庭的现实;日姆的小老婆却“心怀叵测、心肠歹毒”,总想着等待时机为日姆报仇,最后将阿鲁的飞马剪掉羽毛致使阿鲁坠海而死。《直格阿鲁》中阿鲁的妻子是天界有德有才有貌的四公主,她是天君筹举祖的女儿,不仅天生丽质,更聪慧过人,识破了天上人间的世态炎凉。《支嘎阿鲁王》中阿鲁没有明确的妻子,却在万难险阻中结识了两位恋人:鲁斯阿颖是大力山神鲁依岩的女儿,她为帮助阿鲁对抗父亲,结果为情殉命;吉娜依鲁是白海小龙王鲁依哲与鲁咪伦的女儿,她在虎王阻几纳的魔窟中解救了阿鲁。《支嘎阿鲁传》中忠厚老实未曾作恶的皮诺寿博散的幺女儿“溢居阿诺尼”(龙女),不仅聪明伶俐,又善良温柔,最后与阿鲁结为善缘。《支格阿龙》中阿鲁的妻子则是阿鲁在滇帕海底为母亲取九庹九尺长的头发时所救的红绿二位仙女,两人都为留住阿鲁而剪掉飞马羽毛,致使阿鲁坠马而死;阿鲁的情人吉娜依鲁与《支嘎阿鲁王》中的形象完全相同。

阿鲁惩治的妖魔则是“相同身份、相同形象”的堆砌。阿鲁在其降妖除魔的伟大功绩中,妖魔的角色也在不断堆积。《阿鲁举热》中的“妖魔”有七个太阳、六个月亮、蟒蛇(麻蛇)、石蚌,最终被阿鲁一一制服;《直格阿鲁》中只有穷凶极恶的措诅艾;《支嘎阿鲁王》中则有七个太阳、七个月亮、雕王大亥娜、虎王阻几纳、九大撮阻艾(专门吃人的妖怪巧必叔、谷洪劳、蜀阿余);《支嘎阿鲁传》中则较多,有三大海里的孽龙寿博兄弟、雕王弥立大、白骨之妖撮宇吐、魔鬼哼氏家族、洞中的杜瓦、纪底七兄弟(七个太阳)、洪家七姊妹(七个月亮);《支格阿龙》中的妖怪有食人魔王塔博阿莫、六个太阳、七个月亮、雷公阿普、巨蟒、恶鬼欧惹乌基、魔头濮兹濮莫、吃人魔王首阿乎、食人马、杀人牛、食人孔雀、雕王、虎王等等。虽然妖魔的数量和类别不统一,但有着共同的性质就是危害人民且生性残暴,其中的太阳、月亮、措诅艾、蛇、雕等等出现了多次,明显发生了堆积效应,且整个妖魔鬼怪作为一个“群体”本身也发生了堆积效应。

三、“支嘎阿鲁”中次要人物与阿鲁形象的深层次联系

从五个版本的史诗可以看出,阿鲁母亲、妻妾以及惩治的妖魔等多样化形象的堆积,是环绕在具有神性的英雄阿鲁周围的次要人物的形象的堆积,三个方面的堆积有着各自的核心人物形象偏好,对应着阿鲁不同的核心人物形象。

阿鲁的母亲在三个史诗中以“人”的身份出现,两个以“神”的身份出现。然而无论是“神”还是“人”,阿鲁母亲的遭遇都较为悲惨,面对生存的压力、抚养阿鲁的艰辛、妖魔的迫害等方面往往力不从心,其最后的结局也较为悲惨:三个版本的史诗中最终身死,一个失踪,只有在《支嘎阿鲁传》中达到了母子团聚的美满结局。在阿鲁母亲的个人形象塑造中,史诗的创造者似乎更多地以悲剧

的色彩来描述,即使在一些史诗中阿鲁母亲具有神的身份,但却鲜有介绍并使用其神力的内容,史诗塑造的更多的是“美丽善良、不畏艰辛、多灾多难”的娇弱女子形象,借此达到反衬阿鲁英武孝顺等核心形象的效果:如美丽善良表明着阿鲁有着良好的基因,更有着帅气英俊的父亲,因此有着英武俊朗的外表;母亲的多灾多难更显示了阿鲁敬祖孝亲、能力非凡、决胜一切的英雄品德,每当母亲遇到困难之时,便能果断出击,不畏艰难地击败对手;母亲柔弱的一面则是阿鲁刚强一面的真实反映。

阿鲁的妻妾在不同的史诗中也有着明显的不同,不仅表现在数量上不同,其“神”抑或“人”的具体身份也不同。然而在不同版本的史诗中,阿鲁妻妾有着一些共同点:一是有着美艳绝伦的外表;二是大多深爱着阿鲁,为阿鲁的人格魅力所吸引或折服;三是温柔善良,有奉献精神。这些共同点的存在,恰恰也从侧面反衬出了阿鲁的光辉形象。如众多妻妾美艳无比,正说明阿鲁有着非凡的智慧和勇气,更有着令“女人”与“女神”甚至“龙女”等等倾心的外表和能力,才在周边环顾着如此之多的如花似玉的女子。阿鲁的妻妾大多深爱着阿鲁,朝思暮想乃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以致于红绿仙女二人由爱生恨,为挽留阿鲁而剪掉飞马翅膀,彰显了阿鲁在爱情方面的超凡的人格魅力。阿鲁妻妾的奉献精神,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阿鲁遇到艰难险阻时,深受阿鲁“舍小家、顾大家”“心系苍生,救民于水火”的伟大精神所感染,而迸发出的舍身取义的精神追求。此时阿鲁的伟大不在于拯救了深处危难之中的百姓,而在于改变了一些高高在上的“神”的传统观念,和一些人“委曲求全”的旁观者心态,使他们真正地融入到构建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和谐关系中去。

史诗中妖魔的数目越来越多,魔性越来越强,危害越来越大,更显得阿鲁作为神话式的英雄人物出现的必要性,显得阿鲁作为一个神性英雄的形象愈发伟岸。在史诗的描述中,阿鲁面对的妖魔是多个邪恶集团,一些妖魔在不同版本史诗中反复出现,更在彝族传说故事、谱牒文本、历史文献等等中频有记载。如史诗中描述较多的措诅艾,其妖魔化的形象不亚于史诗中其他任何一个妖魔。《直格阿鲁》中措诅艾凶恶异常,“人间措诅艾/在吃人间女/在吃人间奴/四方各处打/四方各处杀”,同时又本领强大,“他的妖法多/千变又万化/⋯⋯实在很厉害/口里一吹气/地下雾茫茫/狂风四处奔/四周看不明/四周看不清/千军和万马/难逃他手心/豺狼和虎豹/同样难逃生”,以致于“万物不能生/万物不能活/上天去告状”。天君筹举祖甚至许下了“谁平措诅艾/就将三公主/配他作为妻”的诺言,结果天兵天将拿措诅艾没有任何办法。阿鲁与措诅艾大战之后,措诅艾被打得打败,四处奔逃,每到一处就大肆害人,被阿鲁驱赶至天上,住在半空中仍不忘作恶,“黑云变冰雹/年年下冰雹/一年下一方/不忘害地人”,阿鲁返回天宫后措诅艾仍死不悔改,随即下界作恶,“大地被搅乱/大海被搅浑⋯⋯到处去抓人/到处去吃人/到处玩女人”,阿鲁变为铁鹞将其封在葫芦口中,最终措诅艾被大火烧死。类似于如此凶狠残暴的妖魔很多,其堆积效应最为明显,措诅艾等妖魔在不同版本史诗中虽然名称相似,但其法力不同,被消灭方式也不同。然而,较为统一的是这些妖魔危害人间的本质特征是一样的,这些妖魔鬼怪“在天空,在地上,在林中,在洞里,无一不涂炭生灵,无一不吃人害人,无一不带来祸患”,其凶恶的程度越甚,阿鲁的贡献就越大,才能显示其勇敢与智慧异于常人,其神性英雄的光辉形象就愈发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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