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唐宋两代沉香朝贡贸易发生了巨大变迁。首先，宋代朝贡沉香的次数较唐代大为增多。其次，宋代朝贡沉香的数量较唐代有了惊人的增长。再次，宋代朝贡沉香的种类较唐代有了大幅度增加。其变迁原因如下：宋人对沉香需求的扩大是宋代沉香朝贡贸易活跃的内因；南海诸国沉香产量的大幅度增长是宋代沉香朝贡贸易活跃的外因；宋代中国与南海诸国之间频繁的贸易往来对沉香朝贡贸易 的发展也起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关键词]唐宋；沉香；朝贡贸易；南海诸国
关于唐宋两代的香药贸易研究，目前已有不少成果，然而就单种香药进行研究的成果，目前尚不多见，仅有陈宝强《宋朝香药贸易中的乳香》一文，该文认为乳香是宋朝进口香药中的主项。 那么唐宋时期沉香的朝贡贸易情况如何?宋代的沉香朝贡贸易与唐代相比，发生了哪些变迁？导致变迁的原因何在?学界尚缺乏相关研究，本文拟对此略作探讨，以求教于方家。本文所说的南海诸国，主要指唐宋时代分布于南海周边地区的东南亚早期国家。
一、唐代沉香朝贡贸易研究
唐代向中国朝贡沉香的有林邑国(今越南中南部)、波斯国商人，今将朝贡贸易情况列表如下：
表l：唐代沉香朝贡贸易表
由上表可知：唐代前期向中国朝贡沉香的主要是南海的林邑国(今越南中南部)，共朝贡3次。据《梁书》卷五十四《诸夷传·林邑国传》云，沉香是林邑国的特产，“林邑国者，本汉日南郡象林县 ……又出玳瑁、贝齿、吉贝、沉木香。”从天宝八年的朝贡来看，林邑国的单次朝贡量为30斤。其中 有两次朝贡均发生在唐玄宗统治的盛唐时期，其政治意义较为明显。
唐代后期向中国朝贡沉香的是波斯的大商人李苏沙，当时波斯国已经灭亡，李苏沙朝贡沉香，主要是为了获取经济利益。李苏沙获得的经济回报极为丰厚，据《册府元龟》卷四百六十“台省部 ·正直”云：“长庆四年九月，波斯大贾李苏沙进沉香亭子材，以钱一千贯文、绢一千匹赐之。”案： 长庆年问的绢价，据韩愈“论变盐法事宜状”云：“初定两税时，绢一匹直钱三千，今(长庆二年)绢一 匹直钱八百”。若按此价计算，则绢一千匹为800贯，再加上1000贯的现钱，则波斯大商李苏沙 此次所献沉香亭子材的总价值为1800贯。据大谷文书第3096号所载唐代沉香的售价为：“沉香壹分上直钱睦拾伍文 次睦拾文 下伍拾伍文”。据张亚萍、娜阁《唐五代敦煌的计量单位与价格换算》一文，“壹分”相当于“四分之一两”，则1斤=64分。若取上等沉香的价格计算，1斤沉香的价格为4160文，1800贯的沉香亭子材约合433斤。波斯并非沉香的产地，波斯商人只是沉香贸易的中介商而已，他们把南海诸国所产的沉香贩卖到中国获利。早期的阿拉伯著作中记载了波斯、阿拉伯商人对南海诸国所产沉香的关注，“到达一个叫占婆(即唐代的林邑国，宋代称占城、占婆)的 地方，该地可取得淡水。沉香木正是从这里来的，叫做‘占婆木’”。
一、宋代沉香朝贡贸易研究
关于宋代香药朝贡贸易研究，目前学界有陈宝强“历代朝贡统计表”、夏时华“宋代香药朝贡 贸易表”等成果。上述两表，对于宋代沉香朝贡贸易研究来说，有如下缺憾：将沉香与其他香药一起列表，不便于梳理沉香朝贡隋况；未按朝贡国别统计沉香的贡次与贡量，不便与唐朝进行比较研究。今将宋代沉香朝贡贸易表梳理如下：
由上表可知：宋代向中国朝贡沉香的主要是南海诸国，有占城(今越南中南部)、交趾(后称安 南，今越南北部)、三佛齐(今苏门答腊岛)。据不完全统计，占城、交趾与三佛齐向宋朝朝贡的沉香总量为146619．5斤，远远超过唐代沉香朝贡总量，其经济意义极其明显。宋代占城朝贡沉香的总量达136450．5斤，说明占城自宋代起已成为沉香的主要出口国。据丁谓《天香传》云，占城是沉香 和栈香的重要产地，产量极多，占城国人常常把沉香卖到中国的广州或大食(今阿拉伯)，“占城所 产栈(栈香)、沉(沉香)至多，彼方贸迁，或人番禺，或人大食。”据《诸蕃志》卷上“占城国”云：“土地所出，象牙、笺、沉、速香……官监民入山斫香输官，谓之身丁香，如中国身丁盐税之类，纳足听民 贸易。”凹其中笺、沉、速香均为沉香的不同品种，“身丁香”所交纳的无疑也是土产的沉香。
交趾国，即古交州，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设郡，之后历隋唐时代，一直是中国的郡县。968年丁部领建立了自主的封建国家，被宋太祖封王，视为“列藩”。之后交趾国经历了前黎、 李、陈等朝代。南宋淳熙元年(1174年)，宋孝宗改交趾国名为安南。交趾最重要的物产也是沉香、 蓬莱沉。《诸蕃志》卷上云：“交趾，古交州。……土产沉香、蓬莱香”。三佛齐即唐代的室利佛逝国，该国从唐高宗咸亨年间至唐玄宗开元年问，曾数次朝贡，并未有进献沉香的记载。上表所列三佛齐自绍兴二十六年始贡笺香(即栈香、亦称煎香)，说明该国从南 宋时起，才开始注重沉香的生产与出口。
一、唐宋两代沉香朝贡贸易变迁研究
(一) 唐宋两代沉香朝贡贸易变迁状况
1．宋代朝贡沉香的次数较唐代大为增多。唐代朝贡沉香的次数为4次，宋代为24次，是唐代 的6倍。其中占城朝贡沉香的次数最多，达15次，是唐代林邑国朝贡沉香次数的5倍。
2．宋代朝贡沉香的数量较唐代有了惊人的增长。唐代林邑国朝贡的沉香，其单次朝贡量大多 为30斤左右；宋代占城国朝贡的沉香，其单次朝贡量有达6万余斤者，如占城于北宋皇柘五年 (1053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朝贡的各类沉香就多达65874斤，南宋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十月十 四日朝贡的各类沉香也达65591斤。据不完全统计，宋代沉香朝贡总量达146619．5斤，远远超过 唐代沉香朝贡总量。
3．宋代朝贡沉香的种类较唐代有了大幅度增加。唐代朝贡的沉香为林邑所产的黑沉香。《册 府元龟》卷九百七十一“外臣部·朝贡第四”云，天宝八年林邑国所献沉香为黑沉香：“九月，林邑国 城主卢陋遣使来朝，献珍珠一百条、黑沉香三十斤、鲜白氍二十双。”据《诸蕃志》卷下载，黑沉香是林邑沉香中的上品：“(沉香)坚黑者为上，黄者次之。”宋代朝贡的沉香种类极其繁多，如表二所列，就大的类别来说，分为沉香、笺香、熟香、澳香、暂香、细割香、乌里香七大类。其中沉香又细分为 蜡沉香、普通沉香、附子沉香、沉香头。笺香又细分为上笺香、中笺香、笺香头、笺香头块、加南木笺 香。熟香又称速香，细分为夹笺黄熟香、上速香、中速香。总计7大类别，16个品种。
(二) 唐宋两代沉香朝贡贸易变迁原因
1．宋人对沉香需求的扩大。
(1) 宋代药用沉香的需求呈扩大趋势。唐代尚且没有以沉香命名的医方，沉香多是与青木香、 熏陆香(乳香)等一起，在五香汤、五香散、五香丸中发挥其功效。宋代出现了大量以沉香命名的医方，如《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卷三“治一切气”、卷五“治诸虚”中即有大沉香圆、沉香鹿茸圆、撞气沉 香圆、丁沉圆、丁沉煎圆、神仙沉麝圆、调中沉香汤、沉香降气汤、十八味丁沉透膈汤、乌沉汤、白沉香 散、沉香鳖甲散、沉香荜澄茄散。这些以沉香命名的医方主要用于治疗冷气导致的心腹疼痛、霍乱 吐痢、气血虚损、肺结核等病。宋代沉香药效的不断开发，导致药用沉香的需求呈扩大趋势。
(2) 宋人焚香、佩香、熏衣等日常生活所用沉香呈增长趋势。沉香能与众香调和，其品质与儒 家“以和为贵”的理念非常契合，故在东方的和香方中常常居于首位。范哗《和香方序》认为，沉香 品性易和，多用无妨，不象麝香，多用有害，“麝(香)本多忌，过分必害；沉(香)实易和，盈斤无伤。”据张琳颖对《陈氏香谱》研究认为，在11种印篆香方、24首龙涎香方、15首衙香方、9首熏衣 香方、12首拟兰香方、7首拟木犀香方中，沉香的使用频次均为最高。《陈氏香谱》是宋代民问用香方法的总结，其中既有计时的印篆香，也有衙门、书房所烧的衙香，佩戴的软香，熏衣的衣香等。这 些香方中沉香的高频次使用率，充分说明沉香在宋人日常生活中起着重要作用。《清明上河图》中 即有一家香料铺，出售上等的沉香、檀香，门前的竖牌上写着“刘家上色沉檀拣香”，可见沉香颇为 宋代民众世俗生活所需。
(3) 宋人宗教仪式中所用沉香呈增长趋势。据《宋史》卷一百一十九《礼志》载，南宋时期，金国使臣在拜见皇帝后，一般都要与伴史到天竺寺烧香，皇帝要赏赐沉香等物，用于使臣供佛，“(北使)与伴使偕往天竺烧香，上赐沉香、乳糖、斋筵、酒果。”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宋代道教仪式中所用沉香颇多。据丁谓《天香传》载，沉香、熏陆(乳香)乃是道教的神仙和凡人们共同尊崇的香料，“真 仙所焚之香，皆闻百里……然则与人间所共贵者，沉水(香)、熏陆也。”趴‘沉、乳二香，所以奉高天上圣，百灵不敢当也。”其中沉香地位又比熏陆香(即乳香)尊崇，“盖以沉水为宗，熏陆副之也。”训宋真宗大中祥符初，丁谓担任天书扶持使，整日在道场里从事打醮斋戒等仪式，从白天到黑夜，不断焚烧名贵香料，气味芳香浓烈，十分奇特，闻所未闻，其配料大多以沉香、乳香磨成细末，再用龙脑香调和，这种独特的配香方，宫中都少有人知晓，宫外的人更是莫知其详。到庆奉祭祀之日，又将大量名贵的沉香赏赐在道观从事祭祀仪式的权势之家：
祥符初，奉诏充天书扶持使，道场科醮无虚日，永昼达夕，宝香不绝，乘舆肃谒则五上为礼。真宗每至玉皇真圣祖位前，皆五上香也。馥烈之异，非世所闻，大约以沉水、乳香为末，龙香和剂之，此法累禀之圣祖，中禁少知之，况外司乎?……在宫观密赐新香，动以百数沉、乳、降真等香，由是私门之沉乳足用。
2．南海诸国沉香产量有了大幅度增长。天宝八年，林邑国向唐朝朝贡沉香的数量为30斤。两宋时期，占城国向宋朝朝贡沉香的数量多次超过6万斤。充分说明11世纪中期以后，占城国的沉香产量有了大幅度增长。据表二所列，占城国朝贡的“乌里香”数量最大，皇佑五年和绍兴二十五年，均为55020斤。据叶庭琏记载，乌里香是占城国乌里地区的人，用来交纳租役的香，“(乌里香)出占城国，地名乌里。土人伐其树，札之以为香，以火焙干，令香脂见于外，以输租役。”④官府为了控制更多的沉香，要求民众入山用刀斧砍香树，获得沉香后，上交官府，称之为“身丁香”。类似于中国身丁税和盐税之类，只有完成交税任务后，剩余的沉香才允许民众自由贸易。占城政府征收“身丁香”的举措，对于沉香产量的增加无疑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交趾郡，于唐朝调露元年，更名为安南都护府，其下辖的日南郡的土贡中即有沉香。《新唐书》 卷四十三上《地理志》云：“安南中都护府，本交趾郡，……(欢州日南郡)土贡：金、金薄、黄屑、象齿、犀角、沉香、班竹。”但是据《通典》记载，唐代Et南郡沉香的贡量极少，仅为20斤。该书卷六“食货 六·赋税下”云：“(安南都护府)日南郡贡象牙二根犀角四根沉香二十斤金薄黄屑四石今州。”从表二来看，南宋时期交趾国的沉香朝贡量达9720斤，为唐代该地区贡量的486倍。可见交趾立国后，极其重视其国内沉香的生产，希望在与宋朝的沉香朝贡贸易中大获其利。 唐代的室利佛逝国，并未有进献沉香的记载。但是三佛齐国从南宋时起，也开始注重沉香的生产与出口。据《诸蕃志》记载，三佛齐国产沉香、速香、暂香、粗熟香等多个沉香品种，“土地所产： ……沉、速、暂香、粗熟香”。四只是三佛齐所产沉香质量不佳，没有真腊和占城所产沉香好，“沉香所 出非一，真腊为上，占城次之，三佛齐、阁婆等为下。”
3．宋代中国与南海诸国之间的贸易往来较唐代更为频繁。 林邑国向唐朝朝贡只二十七次，占城国向宋朝朝贡则有五十次之多；室利佛逝国向唐朝朝贡只 两次，三佛齐向宋朝朝贡达三十多次，说明南海诸国积极主动地与宋朝开展贸易活动，加大其以香药为代表的土特产品的出口力度。宋王朝由于外有岁币、内有冗员，财政困难，也急需通过香药 专卖收入来缓解财政困难的窘况，因此也积极派遣官吏到南海诸国进行贸易，“雍熙四年五月，遣内侍八人，赍敕书金帛，分四纲，各往海南诸蕃国，勾招进奉，博买香药、犀牙、珍珠、龙脑，每纲空名 诏书三道，于所至处赐之。”曾此外，宋朝政府还采取多种举措招诱南海诸国的商舶来中国贸易。 《宋史》卷一百八十六《食货志》“互市舶法”：“雍熙中，遣内侍八人赍敕书金帛，分四路招致海南诸蕃。”宋朝南迁后，由于地缘关系，与南海诸国之间的贸易往来更为频繁。南宋建炎、绍兴之间，香 药年入百万贯；高宗末至孝宗初，香药年人增至200万贯。其中宋代中国与南海诸国之间沉香贸易的收入是香药收人中的重要部分。从表二来看，占城从北宋立国之初，就积极发展与宋朝的沉香朝贡贸易。宋仁宗皇祜五年后， 其沉香朝贡量更是有了惊人的增长。南宋初期，多次进行大规模的沉香朝贡贸易。宋朝与交趾国之间的沉香朝贡贸易均发生在南宋时期，当时正值李朝统治交趾时期，商业得到了较快发展。自交 趾国的京都升龙(今河内)有许多水路和陆路可以与各地通商，北边可以到达与中国接壤的边界， 对外贸易主要是通过边界地区进行的。仅在中国与交趾的边界地区，李朝时期就出现了许多大的 贸易中心，如永平、横山、钦州。在南海诸国中，三佛齐实力最强，据海上交通之要道，乃各国商舶 汇聚之地，“扼诸番舟车往来之咽喉……若商舶过不入，即出船合战，期以必死，故国之舟辐凑 焉。”从表二来看，该国从南宋时代起，也开始注重生产沉香，并向宋朝出口沉香。 综上所述，宋人对沉香需求的扩大是宋代沉香朝贡贸易活跃的内因；南海诸国沉香产量的大幅度增长是宋代沉香朝贡贸易活跃的外因；宋代中国与南海诸国之间频繁的贸易往来对沉香朝贡贸易的发展也起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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